3月7日上午10时，十四届全国人大三次会议将举行外交主题记者会，邀请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外交部长王毅就“中国外交政策和对外关系”相关问题回答中外记者提问。

回顾2024年，国际局势依旧面临着两场地缘冲突延宕、外溢效应日益显著的风险。虽然美国总统特朗普正在推进俄乌冲突的解决，但他绕过欧洲与俄罗斯单方面接触，又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白宫发生激烈争吵，这一切都使停火止战陷入更多不确定性。而中东地区多个热点交织共振，更多国家卷入冲突漩涡，加沙停火协议在第一阶段执行完成后陷入搁浅，特朗普的“接管加沙”计划遭到中东多国强烈反对，地区局势也更加动荡复杂。与此同时，贸易保护主义、“脱钩断链”愈演愈烈，“全球南方”加快崛起。

王毅在2024年年底的国际形势与中国外交研讨会上指出，百年变局的大势走向愈加清晰，中国外交将继续谋大势、担大义、行大道，高举和平、发展、合作、共赢旗帜，努力促进世界和平安宁和人类共同进步。

202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也是联合国成立80周年。在王毅外长的记者会召开前夕，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邀请多位国际关系专家共同探讨，在人类历史进程的又一关键节点，中国外交将如何为愈发动荡不安的世界提供更多确定性与正能量？

以下为讨论实录的精选内容。

参与讨论专家简介（以姓氏拼音排列）

刁大明：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美国研究中心副主任

庞中英：四川大学文科讲席教授

赵晨：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研究员

赵隆：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研究员

面对更肆无忌惮的“美国优先”，中国要稳定自身航向

赵晨：美国的孤立主义和单边主义政策对全球格局产生了深远影响。在当前国际形势下，中欧关系正面临新的发展机遇。

自特朗普再次上台以来，欧美关系出现裂痕，中欧关系则呈现出气氛转暖的迹象。近期，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和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卡拉斯均表态，希望利用中欧建交50周年之际深化中欧合作，共同维护多边主义。中方也期待欧洲方面态度转变可以尽快落实在具体行动之中。

在多边主义面临威胁的背景下，欧盟也已承认多极化世界是未来发展的必然趋势。今年慕安会的主题即为“多极化”，欧洲已经认识到并开始审视世界多极化的趋势，也客观承认中国以及“全球南方”国家的崛起。在这样的背景下，构建一个独立于美国的多边机制或多边协商的对话框架，以促进更广泛的国际合作，显得势在必行。中欧将继续共同履行关于气候变化的《巴黎协定》、加强在世界卫生组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框架下的合作。这些共识为中欧关系在2025年取得新突破奠定了基础，中国外交在对欧方向也迎来了新的动力。

不过，中欧关系前进道路上也仍有一些暗礁需要当心。部分欧洲建制派政党尚未完全摆脱意识形态偏见，在涉港、涉台、涉藏、涉疆问题上，个别官员对华立场仍不够客观理性。

赵隆：近期美俄关系改善不会对中俄关系产生直接影响，并且我们（中国）乐见美俄恢复具有互信和正向合作的双边关系状态，这有助于减少误判和对抗风险。一方面，中俄作为彼此最大邻国，拥有高度的政治互信以及在发展方面的互补性，这些因素是推动中俄双边关系快速发展的主要内生动力。并且，中俄合作具有高度的战略韧性和自主性，既不针对第三方，也不会受第三方的干扰。

俄方也明确表示，发展对华关系是俄罗斯的“战略选择”，绝非权宜之计，不受外部因素干扰。这表明中俄关系已具备强大的战略定力和自主能力，不会因美俄关系的调整而产生波动。

中俄作为二战主要战胜国和联合国安理会的常任理事国，共同肩负着捍卫二战胜利成果，维护战后国际秩序的主要责任。两国也计划共同举办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的纪念活动。这一合作不仅是深化中俄在历史问题上共识、强化战略互信的重要契机，也将助力中国在全球事务中协调立场，彰显中俄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的世界意义。中俄双方也将共同弘扬正确的二战史观，捍卫胜利成果，向全球南方和世界传递维护和平、反对单边主义的坚定信号，同时也推动全球安全倡议落地，为解决全球和地区热点问题发挥建设性作用。

刁大明：很显然，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强调的“美国优先”在第二任期更为明显，甚至更加没有顾忌，或者说更少受到限制。这种状态，应该说会影响到美国外交的选择。

中国对美国的态度是一以贯之的，希望以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共赢的原则来稳定好、发展好中美关系。中国的态度显然是基于中美关系长期的历史经验的，是符合中美两国国家和人民利益需求的，也是国际社会的普遍期待。

面对过去 8 年持续变化、给世界带来更多不确定性的美国，中方最重要的应对就是保持好既定正确方向，以持续的战略定力，源源不断地向世界注入正能量、注入确定性，与世界携手应对美国给世界带来的不确定性。

必须看到，“美国优先”的外交政策，彻底放弃了其国际责任，的确意味着美国在很多领域与包括中国在内的国际社会难以形成共识。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当然会失去更多与包括中国在内的国际社会进行合作对话的机会，必然令其更加孤立。

我们面对特朗普第二任期更为肆无忌惮的“美国优先”，中国应该在国际社会发挥更为协调团结的积极作用。中国要稳定自身航向，也要引领世界持续保持全球的历史方位与前进航向。

两个“80周年”历史节点上的中国外交将为世界注入新动力

刁大明：今年是中国外交持续奋发有为的重要一年。中国外交必然会继续在习近平外交思想的指导下，持续守正创新，推动经济全球化、推动区域经济发展，维护世界与地区秩序，为全球发展注入新动力。

一方面，中国外交一定会继续通过“金砖”“上合”等各种多边机制持续推动区域与全球合作，与广大发展中国家一道，与“全球南方”国家一道在国际舞台上实现更多话语权，共同构建一个相互尊重、公平正义、平等有序的多极世界。

另一方面，中国还是会继续进一步与国际社会一道，推进地区热点问题以及一些地缘政治问题向着最终有效真正解决的方向发展，强调对话谈判的关键意义，继续担负起应有的责任和引领国际社会共同面对全球性的挑战。

赵隆：2025中国外交将继续坚持以元首外交为引领，深化拓展全方位的外交布局，同时办好主客场的外交活动，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战略保障。

具体来看，在大国关系方面，仍强调大国关系的动态平衡。中俄新时代全面战略协作伙伴关系将进一步巩固，特别是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之际，双方将共同庆祝纪念这一重要历史时刻。

对于中美关系，中国将继续强调管控分歧，避免对抗，推动双方在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合作共赢的原则下发展关系。此外，中国还将通过元首外交和重要外交活动，进一步巩固与欧洲和周边国家的关系。

同时，深化与“全球南方”的合作也是今年中国外交的重点，特别是推动三大全球倡议在与“全球南方”合作的过程中对接落实。共同推进全球治理体系的改革，并强调发展中国家在制度层面的话语权。

此外，中国还将积极参与并推动新的全球治理体系的形成，例如在人工智能治理和“大金砖合作”机制等合作框架建设方面。中国将加强与发展中国家在全球治理体系改革中的合作，聚焦发展议题，推动全球治理体系朝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发展。

刁大明：今年是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年，也是联合国成立80年。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是国际社会共同的胜利，实现了全世界范围内总体上的和平；联合国的建立是国际社会为了维持这种和平构建的机制。80周年的这个节点，是世界各国深刻思考历史与未来的一个契机。如何实现了和平？又如何才能继续确保和平？机制发挥了怎样的积极作用？在坚持这个机制的基础上又应该做出怎样积极改革才能保持活力和更大作用？这是国际社会共同要解决的问题，中国在其中应该发挥应有的积极作用。

何谓“大势”“大义”“大道”

刁大明：王毅外长所说的“中国外交将继续谋大势、担大义、行大道”，充分展现出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一贯立场与品格，体现了大国担当和国际责任。全球共同面对着各种风险挑战，无论是传统安全领域还是非传统安全领域，作为负责任大国，中国当然要与国际社会一道共同推进一些国际社会关切的重大事务，这就是谋大势。

担大义，就是在面对国际社会关切的事务时，我们从国家和人民利益出发、从全人类福祉出发，从国际社会普遍期待出发，持续站在历史正确方向上。

行大道，就是中国外交有自己的理想与追求，我们要与世界一道共同持续推进平等有序的世界多极化、普惠包容的经济全球化，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当前，面对特朗普的再次上台，国际社会面对着更多不确定性。在这种情况下，全球要持续保持稳定发展的态势、实现和平繁荣的前景，作为负责任大国的中国要为世界持续注入更多的确定性和正能量，无论是大势、大义还是大道，都是确定性，都是正能量。

赵晨：王毅外长提出的“谋大势、担大义、行大道”表现出了大国担当，勾勒出新时代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特征，更彰显了负责任大国对世界格局的深邃思考。在百年变局的当下，中国正为动荡的世界持续注入更多确定性和正能量。

作为世界多极化的重要一极，中国在国际舞台上的作用日益重要，中国外交也正积极应对时代挑战，致力于为世界和平与发展发挥关键作用。中国始终强调处理好大国关系，推动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秩序。这是“谋大势”。

中国作为联合国创始会员国和安理会常任理事国，积极履行国际义务，是联合国会费第二大贡献国，占比超过20%。中国始终站在发展中国家一边，与全球南方国家同呼吸共命运，支持发展中国家实现更好发展。中国以实际行动展现大国担当，坚决反对单边主义和霸权行径，努力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秩序。这是“担大义”。

中国外交“行大道”理念根源于中国文化的和平性，根源于中国共产党人胸怀世界，为天下开太平的济世情怀。在全球化时代，中国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通过落实三大全球倡议（编注：即全球发展倡议、全球安全倡议、全球文明倡议），弘扬正气，维护国际公平正义，向全球提供公共产品。

赵隆：当前，世界多极化加速演进，发展中国家和“全球南方”国家群体性崛起，国际格局正发生深刻变化。把握这一大势，中国外交须立足“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宏观视角，深刻洞察历史潮流与国际格局演进的长期性和结构性趋势。

在此背景下，中国外交将继续强调国际公平正义，坚决维护联合国宪章宗旨和原则，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在全球治理体系变革、维护地区和世界和平稳定等关键问题上，中国外交将发挥更具建设性的作用，充分展现负责任大国的担当。“行大道”则代表中国外交的根本遵循，践行真正的多边主义，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站在二战胜利80周年的历史节点，中国外交强调对多边主义核心价值的坚守，将更加突出在战后国际秩序的框架内如何维护其核心价值，为推动世界和平与发展贡献更多智慧和力量。

庞中英：美国特朗普政府上台这一个半月，可以说是让全世界都不安了。现在这种局面更进一步证明中国多年前做出的“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判断的正确性。这是我的第一个感觉。

第二个感觉，就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问题。现在特朗普政府这么做，欧洲人是非常不安的，我现在在东南亚，感觉东南亚国家也很不安，这给了中国一个很大的机会。在目前形势下，中国就是要进一步坚定地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与“人类命运共同体”配套的是三大全球性倡议，后来中国又提出了《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倡议》，我将这些称为中国的全球外交政策。

美国国务卿鲁比奥上台一个半月，实际上在外交理念上面讲了几个颠覆性的东西，就是美国人把美国已有的东西给颠覆了，其中主要的就是冷战结束以后美国主导的所谓“自由国际秩序”。这进一步证明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这个判断是正确的，是有长期的、预见性的重大判断。中国为了应对这样一个大变局提出来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及其配套的全球倡议都是正确、有效、可行的。

热点冲突延宕难解，中国如何继续定分止争？

刁大明：无论是俄乌冲突还是巴以冲突，能够回到谈判桌上，然后通过谈判方式来解决，不要再继续战乱，这都是国际社会所乐见的。

巴以冲突在特朗普上台之前已有积极进展，目前的问题在于是否能继续推进。俄乌冲突方面，美俄之间实现了互动，两国领导人也有望会晤。

另一方面，美方在其中的作为很显然难以推进问题的最终解决：对俄，企图尽可能缓和关系，还暗示各种战略意图，对乌持续打压、觊觎资源与控制。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好像各方都有机会回到谈判桌上，但却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公平正义的、让各方都能有话语权、都能有充分表达的、考虑各方关切的解决之道。

中方认为，乌克兰危机的核心问题实际上是欧洲安全治理体系的重大缺位。当前欧洲安全机制是冷战的产物，其本质是为了保持美国对欧洲的控制。美其名曰要维持欧洲安全，其实在事实上却成为了欧洲的安全隐患。

本质性解决问题，实际上应该是欧洲自己寻找一个能够维持自身安全的一条新路，新的治理框架，而不是旧有的这种治理框架。这才是真正长期确保欧洲安全的关键所在。

赵隆：在乌克兰局势中，劝和促谈一直是中国的坚定立场，对话谈判是解决危机的唯一可行出路。我持有这样的观点，中国可以在以下三个方面发挥重要作用：

首先，促进对话与提供平台。中国将继续推动各方恢复对话，为俄乌双方及其他相关方提供谈判平台和便利条件，助力局势降级缓和。其次，推动联合国框架下的合作。中国支持联合国在乌克兰问题上发挥更大作用，在基于当事方的认可和联合国安理会的授权下，愿与其他国家一道，探讨停火监督机制和维和行动方案。最后，探索乌克兰的战后重建。中国企业在基础设施建设领域具有显著优势，未来有望在乌克兰战后重建中发挥重要作用。但是，我认为这个议题还不是优先，当前的首要任务还是尽快实现停火，并建立可靠的停火监督机制。

刁大明：特朗普再次上台之后，显然急于以他的方式暂停相关冲突。这一定程度上显然是为了减少美国对外投入，这是明确的“美国优先”的表现：一方面减少自己的国际责任，另一方面要更多补偿来让美国利益最大化，简单说就是推责争利。这显然是对基本国际规则的无视，也无助于真正意义上解决问题。

复杂问题不能用简单方式解决。中方反复强调应该通过对话谈判的方式来和平解决相关的危机冲突，但是谈判协商应该是相互尊重的、平等相待的方式来展开，而不是由某个大国“以势压人”、在其中谋求自身私利。

与“全球南方”共同推动更公正合理的国际制度建设

赵隆：在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群体性崛起的背景下，“大金砖合作”为“全球南方”提供了宝贵的经验和借鉴，为发展中国家提供更多公共产品，淡化地缘政治因素，探索非西方的制度安排，推动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制度建设。因此，“大金砖合作”是以开放姿态引领“全球南方”共同应对全球发展赤字、和平赤字和治理赤字。我相信，其开放性和包容性是最大的吸引力所在。同时，它还具有体量和多元化的优势。

与传统地缘政治实体不同，我认为“大金砖合作”最核心的目标在于构建一个发展共同体。它聚焦于发展需求，致力于解决发展中国家面临的实际问题，通过产业结构互补、分工合作以及供应链体系的优化，推动务实合作。

除了经贸投资领域的合作，“大金砖合作”还高度重视人文交流，倡导多元化、各具特色的人文合作模式。这种合作模式不仅体现了中国提出的三大全球倡议的精神，也彰显了“大金砖合作”在推动全球南方国家共同发展中的独特价值。

如今，“全球南方”国家已成为国际舞台上一支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通过深化合作，它们（“全球南方”国家）可以在国际事务中发挥更大的作用，推动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秩序。

庞中英：“全球南方”的话，目前中国提出的三大全球倡议，再加上《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倡议》，在全球南方，包括东南亚的反响还是不错的，人家也都比较欢迎。因为现在美国越来越自私，要奉行丛林法则了，而中国现在要给大家提供公共产品。

对于“全球南方”，中国一定要从实际出发，要看到“全球南方”内里的差异性，以及中国与“全球南方”国家不同的双边关系，还要看到中国和“全球南方”的一些重要国家，比如印度，相互之间既有竞争的一面，也有沟通的一面。同时也要看到，在联合国这个平台，现在看，“全球南方”国家在诸如俄乌冲突、巴以冲突这些问题上，还不太容易很好地实现团结。所以，在世界局势发生很大变化的大背景下，我们要看到“全球南方”内在的复杂性，既要看到“全球南方”国家合作一致、共同的一面，也要看到它们相互之间的差异性，包括竞争。